圣·奥古斯丁

在公元313年，一个重大事件发生了。罗马皇帝君士坦丁（Constantine）皈依基督教，尽管当时只有十分之一的帝国公民是基督徒，基督教仍然成为帝国的官方信仰。

在其后的两个世纪里，早期的教父求助于当时盛行的新柏拉图主义哲学传统为他们仍相对是新兴的宗教寻求思想根基。在这种基督教柏拉图主义传统中，第一个真正重要的哲学家是希波的奥古斯丁(Augustine of Hippo,354-430）。他正好一只脚站在古典世界，而另一只脚站在中世纪世界，跨立在使两个世界相分隔的深渊之上。

当年轻的奥古斯丁在罗马学习修辞学时，他强烈地意识到自己的肉欲本性，于是，他开始关注于善恶问题。最初，他被摩尼教(Manicheanism）——由波斯的摩尼创建于3世纪一一所吸引，这一派哲学把某些基督教思想与波斯思想结合起来，按照光明（善）原则与黑暗（恶）原则之间的永恒对立来理解现实。两种原则的冲突显现为这个世界。灵魂代表善，而肉体代表恶。作为一个摩尼教的信奉者，奥古斯丁能够把他的许多罪行归因于一种外在的原则。

但奥古斯丁很快就不满足于这种对恶的问题的“解答”，并开始被新柏拉图主义及该理论体系中的非物质实体概念所吸引。奥古斯丁正是从新柏拉图主义中获取了他对恶的认识。他认为，恶不是一种现实的真实特征，而是一种不足，一种不完整性，一种匮乏。（回想一下线喻说：一个事物所具有的善性越多，它也就越真实。反过来，它所具有的真实性越少，也就越恶。就像牙洞是一种钙的不足一样[牙洞不是一种本性，而是一种存在物匮乏的表现]，因而，罪恶也不是一种本性，而是一种善的匮乏的表现。)在388年经过一个小型宗教洗礼之后，奥古斯丁皈依基督教，从此他的精神信仰再也没有动摇过。尽管奥古斯丁回归了他母亲所信奉的信仰（她最后被天主教会封为圣徒，名为圣·莫尼卡），他对基督教的理解仍然留有新柏拉图主义思想的影响。但他此时会承认罪恶并不只是一种善的匮乏，而是罪人对自身过度的自爱及其对上帝的爱的不是所造成的后果。在391年，奥古斯丁被授为神父。在396年，他成为希波的主教（希位于北非沿岸）。在此期间，基督教仍在设法确立自身的宗旨。奥古斯丁花费了大量精力与一系列异端邪说作斗争，这些异端邪说包括多那图派（Donatism）、阿里乌教派（Arianism）、普利西利安教派(Priscillianism），当然还有摩尼教——他以前的信仰。但同时他不得不与一个新兴的、异常深奥的邪说——裴拉鸠斯教派(Pelagianism）作斗争。裴拉鸠斯派邪说主要在于它在灵魂得救方面对自由意志的过分强调，并且极度贬低了上帝的恩典。让奥古斯丁最为尴尬的是，裴拉鸠斯竟用奥古斯丁论述自由意志的著作捍卫裴拉鸠斯本人的观点。

所以奥古斯丁发现自己正走在钢丝上。他不得不因为摩尼教极度贬低自由意志而攻击摩尼教，而又因为裴拉鸠斯过分强调自由意志而攻击裴拉鸠斯。这一问题使他把很多时间花在细致周密的哲学推理上。

这个问题是：如果上帝是最有智慧的（全知），那么他就知晓未来。如果他知晓未来，那么未来一定准确无误地按照他所知道的那样展开（否则，他对未来并不知晓）。如果未来事件必须按照上帝所预知的那样发生的话，那么它们就是必然的，也就没有自由意志。如果没有自由意志，那么人类就不需要对他们的行为负责，而在这种情况下，由于人们的罪恶而去惩罚他们则是不道德的。（如果上帝在犹大出生的几百万年前就知道他要背叛耶稣，上帝又怎能因为犹大的背叛而把他投入地狱呢？）因而，结论似乎是这样的：要么上帝是全知而不道德的，要么上帝是仁慈而无知的。

奥古斯丁是怎样避免这样一个无比的两难问题呢？他运用了大量精致的论证做到了这一点。其中一个论证是：对于上帝来说，没有过去也没有将来，只有永恒的现在。对于上帝来说，任何事物都存在于永恒时刻。认为“上帝在犹大出生几百万年前就知道他将背叛耶稣”，这是人类错认为上帝存在于时间之中。事实上，上帝存在于时间之外。（这等于说上帝是永恒的。)奥古斯丁的另一个方法是承认上帝对世界的知识需要必然性（necessity），但否认这种必然性与自由意志是不相容的。与斯多葛主义者一样，奥古斯丁认为自由是一个人做他想做之事的能力，即使上帝（或其他任何人）已经知道这个人想做什么，他也可以做他想做的事。奥古斯丁指出，上帝对一个选择的预知并不导致这个选择的产生，我的一切行为都是由我对我将要做什么的了解所导致的。

我只是展示了奥古斯丁一些有代表性的思想。他的哲学是对上帝与人类之间关系的一种深邃的沉思，它是对一个纷乱的、将告终结的世界的宣言。旧秩序正在瓦解。实际上，在奥古斯丁因老年续病死于希波的教堂里时，野蛮的汪达尔人（Vandal）正放火焚烧这座城市。尽管他们留下了这座教堂以示对奥古斯丁的尊敬，但禁毁希波的大火也同样焚毁了罗马帝国。古典时代终结了，而漫长的黑夜（有些人称之为黑暗时代）则开始了。

由于奥古斯丁的去世，西方哲学沦入一种倒退状态，这种状态达400年之久。中世纪降临的这段时期，确实是西方精神的沉沉黑夜。罗马军团再也守不住帝国的疆界，来自东部大森林的条顿部落蜂拥而入占领了旧帝国。